
异地工作五年有余,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,每当月明山空,归心四起,却也在一次次的自我安抚中慢慢被磨淡,理智胜过惆怅,终是他乡作故乡金来源,故乡成他乡。
年底回家,一路格外清晰,记忆里熟悉的盛夏变成寒冬,一片枯叶被冰霜凝固在雪地上,父亲像是一棵树,站在庭院里,看着我从远方一步步向他走来,越来越近,他的发际线也越发清晰,几根稀疏的头发小心攀附着,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寒风掠去了。
他接过我的背包,又问我坐了多久的车?火车上睡得怎么样?然后把我打量一番,问我怎么又瘦了?然后就赶紧收拾餐桌,叮嘱母亲可以上菜了。他的脾气也变了许多,动怒的少了,迁就的多了,就连母亲都连连夸赞。
他喜欢泡酒,也喜欢囤酒,还未坐下就忙着带我看他的藏品,泸州老窖、西凤、杏花村、泸康等等。还有用坛子封存的“包谷烧”,以及玻璃坛子里泡制的人生、枸杞、鹿茸、天麻,酒的颜色变成了褐红,他视若珍宝的给我倒了小半杯。
饭桌上,他开始向我劝酒金来源,把几十年的酒场“功夫”都用在了我身上。小时候家风严厉,他又当过两年农村小学教师,上桌子吃饭的规矩是少不了的,酒是万不敢沾的,中学以后也顶多是喝点啤酒。一不小心把菜掉在了桌上,把杯子打翻了,说错了话等等,挨顿臭骂是少不了的,若是他正喝在“兴头上”,挨个巴掌也是有的,我正回忆着,就听见他的劝酒词在耳边滔滔不绝。
展开剩余71%“出门辛苦了,干了这杯,工作顺利”“干了这杯,身体健康”“干了这杯,心想事成”“干了这杯......”,好像只要举杯相碰,一切就能梦想成真......这是他的功夫,他的功夫也是村里出了名的“名嘴”“海量”。母亲也不拦着他,只是象征性的说句“少喝点”,又回过头叮嘱我:“这次你爸高兴了,多陪陪。”他们一个劝酒,一个夹菜,我成了这家里稀罕的“贵客”。
三两杯下肚,父亲的话匣子就打开了,说着我小时候的事情,有犯傻的时候、有生病求医的过往、有和邻居打架斗殴的场面,还有下河抓鱼、上山砍柴、卖啤酒瓶、插秧等等,他都记得,还记得那样清晰,说着说着他就有些哽咽了,总是因为没有给我创造良好的学习条件而懊恼,工作以后,又总是觉得帮助的太少了而遗憾,其实他做的够多了,那一年村子里总共走出了3个大学生,我就是其中之一,这是他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,他做到了。
他手中的酒依旧没有停,七分醉、三分饱,我随手抽出一根烟,又在身上摸索着打火机,突然眼前一亮,火苗已经出现在眼前,他一只手按着打火机,一只手小心的捧着火苗,生怕被风吹灭了,他从不抽烟,我愣了一下,他带着几分醉意,又显得那样慈祥,我从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过他,透过火苗,白发好像正在燃烧,他的脸上散发着夕阳的红晕,雀斑像是流动的云霞,顺着皱纹从四周向眼睛里涌去,汇集成两颗深邃的眸子,一生的故事写满了眼眶,里面又藏着另一个火苗,我看到自己也正在燃烧,那从身体里层层脱落的外衣,好像我早已不是自己,我极力的克制着那即将喷涌的泪花。
一下子又清醒过来,赶紧把烟塞进口袋,试探性看了他一眼,他满不在意的说:“抽吧”。他手中的打火机还举在空中,我没有离开过他的目光,慢慢把烟朝火苗上靠去。我想起上学的时候,跟着同学抽烟被他发现了,他气急败坏,却什么话也不说,棍子就像雨点般落在我身上,也不允许我承认错误求得原谅,后来又罚我整整饿了一天,还是母亲煮了两个鸡蛋偷偷塞给我,让我充饥,自那以后上学期间我再也没有抽过烟。当再次抽烟的时候,恍惚是从人情世故、寒暄交流开始的,第一次接过烟还心有余悸的朝四周瞥了好久,生怕被人发现,但几次以后,也就熟悉了,那些疼痛好像也就真的不在了。
父亲看我抽烟的样子,笑着说:“为了健康,还是少抽点”。我点点头,只说是喝醉了才偶尔抽根烟。他又说:“少抽点,也没什么”。然后又是一阵碰杯声,恍惚中觉得父亲真的是老了,老的分不清对错,他不是应该先骂我一顿?然后再把烟狠狠的扔在地上,用脚踩碎,再踢得远远地,父亲是老了,老的连教育子女的规矩都忘了。
推杯换盏,日落星辰,当月亮雪白的挂在天上,太阳露出半个脸颊,又到了离别的时候。父亲依旧是立在庭院里,太阳照在他身上,周围的雪开始慢慢融化,像是这片土地无声的送别。父亲老了,恍惚间觉得有无数的落叶在他身边落下,我突然想起,他曾说过:“从这片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人,最终也要回归到土里。”好像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的兜兜转转,那些迷雾在周围变换出形形色色的世界,而要追寻的远方,又在哪里?小时候渴望长大,走出层层叠嶂的山峰,展翅高飞,当时过境迁,却发现就连最熟悉的过往也变得有些陌生和徘徊,一切追寻又似乎如梦幻、如泡影,父亲说:还要重新教我种地,体会春种、夏长、秋收、冬藏......
作者:熊聆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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